黃圩街富戶(hu)林福根，上(shang)代為行(xing)商，賺錢之(zhi)后買了幾百(bai)畝地，不(bu)再外出闖蕩。

上代行(xing)商之時，在外得(de)了一些寶物，其(qi)中一件寶物，是一支(zhi)長了近(jin)百年(nian)的野(ye)山(shan)參。傳到林福根手里，已經十(shi)幾年(nian)了。

黃圩街都知道林福根家有(you)野山(shan)參(can)，但誰都沒有(you)見過野山(shan)參(can)的真面(mian)目。于是，黃圩街就(jiu)分成了兩派(pai)，一派(pai)是信其有(you)，一派(pai)認為是吹牛。

信其有的(de)一人說：“林福(fu)根爺(ye)(ye)爺(ye)(ye)跟我爺(ye)(ye)爺(ye)(ye)是老(lao)朋友，他爺(ye)(ye)爺(ye)(ye)把野山參(can)拿(na)回來的(de)時候，把我爺(ye)(ye)爺(ye)(ye)叫(jiao)去，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看參(can)，還(huan)能有假(jia)？”

不(bu)相信(xin)的就(jiu)反駁說：“你說有(you)，我們也相信(xin)有(you)，可是(shi)為什么全黃圩街就(jiu)你爺爺一個人(ren)見(jian)過(guo)(guo)，其(qi)他(ta)就(jiu)沒有(you)人(ren)見(jian)過(guo)(guo)？你拿(na)什么證明(ming)？”

信其(qi)有的(de)另一(yi)人說：“有一(yi)年林家把野山參拿出來曬，我父親爬在樹上捋(lv)洋槐樹葉(xie)看見的(de)。”

不相信的就質(zhi)疑說：“就不興你父(fu)親看花眼？我(wo)們(men)這里沒有人參(can)，你父(fu)親以前沒有見(jian)過人參(can)，怎(zen)么知道看見(jian)的就是(shi)人參(can)？”

信其有的無話可說(shuo)，但是(shi)仍然堅信林家就是(shi)有野(ye)山參(can)！兩(liang)派誰(shui)都說(shuo)服不了誰(shui)。

有(you)一(yi)天，一(yi)個氣質不(bu)凡(fan)的中年人，騎了(le)一(yi)匹馬，帶了(le)一(yi)個隨從(cong)，從(cong)縣城方向走來。過了(le)木橋(qiao)，從(cong)街(jie)西頭悄悄進了(le)黃圩街(jie)，向人打(da)聽：“林仁(ren)青家在哪里？”

人們茫然：“我們這里沒(mei)有叫林仁青(qing)的。”

這時，人群里一(yi)個長(chang)著白胡子的老先生哈哈一(yi)笑：“林仁青就是林福根爺爺。”

“哦(e)哦(e)，就在(zai)那，往前走(zou)，南邊有大紅門的那家就是。”人們熱情地指點著(zhu)。

中年人(ren)進(jin)了(le)大紅門。林福根(gen)上下打量(liang)來人(ren)，拱了(le)拱手：“敢問(wen)，先生貴姓大名，有什么(me)指教？”

隨從(cong)指(zhi)著中年人道(dao)：“這位是新(xin)上(shang)任的知縣(xian)張和(he)久大(da)人！”

林福根(gen)驚(jing)了(le)一(yi)下，隨即又(you)拱(gong)拱(gong)手：“有勞大(da)人登(deng)門，請坐。看(kan)茶！”

張知縣(xian)跟(gen)林福根寒(han)暄了(le)幾句，直截了(le)當地說：“我剛到貴縣(xian)，就聽說你家收藏了(le)一支野山參(can)，鄙人想見識(shi)見識(shi)。”

林(lin)福(fu)根愣了一(yi)下，忙說：“這(zhe)實(shi)在是誤傳，小民(min)一(yi)介農夫(fu)，平(ping)日里田間地頭，家(jia)里家(jia)外，我們(men)這(zhe)里又不產人參(can)，哪來那(nei)種寶物？”

張(zhang)(zhang)知縣微(wei)微(wei)一(yi)笑，端起茶杯呷了一(yi)口：“你(ni)是不(bu)出家門，尊(zun)祖(zu)父(fu)可是走南闖(chuang)北啊。不(bu)知林先生可知，尊(zun)祖(zu)父(fu)在(zai)直隸有個姓張(zhang)(zhang)的朋友，叫(jiao)張(zhang)(zhang)東成？”

林福根(gen)用疑惑的(de)目光看了張知縣一眼(yan)，吞(tun)吞(tun)吐(tu)吐(tu)地(di)說(shuo)(shuo)：“聽先父說(shuo)(shuo)，先祖(zu)父，好(hao)像有這(zhe)個朋友(you)，還來過(guo)我家。”

張(zhang)知縣哈(ha)哈(ha)大笑(xiao)：“張(zhang)東(dong)成就是先祖父！瞧瞧，我們還是世(shi)交呢！”

隨即(ji)，張(zhang)知(zhi)縣把頭往(wang)林(lin)福根那邊湊(cou)了湊(cou)，小聲說：“當初，尊祖父買(mai)那支野(ye)山(shan)參，還是先祖父做中間(jian)人呢！要不(bu)然，你我相距(ju)千里，我怎么知(zhi)道你家藏了一支野(ye)山(shan)參？”

“這(zhe)個……這(zhe)個……”林福根想說(shuo)(shuo)野山參被(bei)賣了，可是接下來怎么編，他腦子一片空白。唉，干脆實話(hua)實說(shuo)(shuo)吧(ba)。于是，尷尬地笑了笑：“剛(gang)才我確實騙(pian)了你，請原諒！”

張(zhang)知縣說：“那(nei)，能否請林先生把那(nei)支野山參拿出來(lai)，讓我(wo)欣賞(shang)一(yi)下(xia)呢？”

話(hua)說到(dao)這里，林福根雖然百般不愿意(yi)，也不好(hao)拒絕(jue)了。他只好(hao)悶悶地(di)站起(qi)來，走進(jin)廂房，取出(chu)一只精美的盒子，放到(dao)桌上，解開(kai)紅絲綢帶，翻(fan)開(kai)盒蓋(gai)。

“哦！”張(zhang)知縣一(yi)見到盒(he)子里(li)的(de)人(ren)參(can)，禁不住叫(jiao)了(le)一(yi)聲(sheng)，“騰”地站(zhan)起來(lai)。

只見這支人參呈(cheng)古銅色，幽光閃閃，仿佛(fo)透(tou)明似的；參體不大(da)，但參須極長，是參體的好幾倍；捏一捏，極硬。

“好參(can)(can)，好參(can)(can)啊(a)！”張(zhang)知縣撫(fu)摸(mo)著人參(can)(can)，感嘆地說，“不知林(lin)先生是否(fou)愿意割愛？”

林福根說：“真是抱歉。賣祖(zu)傳(chuan)的東西(xi)，祖(zu)宗會不(bu)高興的。”

張知(zhi)縣哈哈笑道：“沒關(guan)系，沒關(guan)系，今(jin)后我們(men)慢(man)慢(man)談，慢(man)慢(man)談。”

說畢，告辭(ci)，翻身上馬而(er)去。

那以后，張知(zhi)縣(xian)幾次派人前來林福根(gen)家，想要買那支野山參，林福根(gen)就是(shi)不松(song)口。事情就這(zhe)樣(yang)僵住了。

一(yi)天夜里，林福根家忽(hu)然遭(zao)了土(tu)匪。一(yi)陣騷動過(guo)后，土(tu)匪撤離。事后清(qing)點(dian)一(yi)下(xia)，全家上下(xia)人(ren)人(ren)平安，財物也沒有丟(diu)失(shi)，只是那(nei)支野山參(can)被土(tu)匪搶走了。

林福根長吁短嘆。

妻子(zi)勸他(ta)：“別人(ren)家遭了(le)(le)土(tu)匪，財散人(ren)傷，我們不過丟了(le)(le)支人(ren)參，該燒(shao)高香啦。”

林(lin)福根說：“你知道什么！那(nei)是祖傳之(zhi)寶，在我手(shou)里丟失了，我怎么對得起(qi)祖宗啊？”

他托人帶信給土匪，要用金條去贖。

土匪頭子哈(ha)哈(ha)笑了：“想(xiang)要他金條，我(wo)(wo)當時就搶了，還等他來(lai)送？我(wo)(wo)要的就是這(zhe)野山參！”

林家人參被(bei)搶一(yi)事傳到縣(xian)衙，張知縣(xian)愣(leng)了一(yi)下：“唉，明(ming)珠暗(an)投了！”隨即恨(hen)恨(hen)地說(shuo)：“活(huo)該(gai)，我那樣(yang)誠(cheng)心誠(cheng)意，可他就是不賣！被(bei)土匪搶了活(huo)該(gai)！”

師爺說：“大人何不出兵(bing)剿匪？”

張知縣說：“剿他(ta)干嘛？這才(cai)出了我心頭這口惡氣！何況，林家又沒(mei)來報案。”

師爺(ye)意味深(shen)長地笑笑說：“對(dui)，不剿，我站在您的角(jiao)度(du)，也(ye)不會去(qu)剿的！”

張(zhang)知縣惡惡地瞪(deng)著師爺：“什(shen)么意思？”

師(shi)爺上前(qian)一步，小聲(sheng)說：“我想，不出今天，就有人(ren)把那支野山參(can)送來了(le)。”

張知縣(xian)把案子一拍(pai)：“你(ni)的意(yi)思是，林(lin)福根不把野(ye)山(shan)參賣給我，我就勾(gou)結土匪(fei)搶了(le)他(ta)家？”

師爺彎了彎腰：“正是。”

張知縣看著師爺，忽然(ran)哈哈大笑：“我這個(ge)人坐(zuo)得正，行得直，傷天害理的事情從來不干。”

“可是外(wai)人不像大人這么想。”師爺緊跟(gen)了(le)一句(ju)。

“唔(wu)……”張知縣陷入(ru)了(le)沉思。

“行，就按你說的，出兵剿(jiao)匪！”張知縣揮了揮拳頭。

張(zhang)知縣(xian)聯合三個縣(xian)的衙役、捕快，一旬以后，就(jiu)把盤踞在洪澤(ze)湖上的土(tu)匪一網打(da)盡，收回(hui)了林(lin)福(fu)(fu)根(gen)家的野山參，并派(pai)人送到了林(lin)福(fu)(fu)根(gen)家。

事出意外，林福根一家人興高采烈，圍(wei)著(zhu)衙役說不盡感激的話。

林(lin)福根妻(qi)子說：“這(zhe)真是老天保(bao)佑啊。”

林福根(gen)卻(que)從(cong)頭至尾沒(mei)有一絲笑容(rong)。衙役(yi)走后，林福根(gen)的妻子不解地問(wen)：“土匪搶了人(ren)參你不高興(xing)，現在知縣派人(ren)把人(ren)參送來了，你怎么還(huan)苦(ku)瓜皺臉(lian)的？”

林福根嘆(tan)口氣說：“唉，你是不(bu)知道啊。張知縣早想買這支人參，我沒有賣(mai)；現在人家有恩(en)于(yu)我，我能不(bu)報恩(en)嗎？少不(bu)得把這支

人參送給他！一來二(er)去，手里還是空空的！”

過(guo)兩天(tian)，林福根來(lai)到縣衙，把人參送給張(zhang)知縣。

誰料張知縣不要。

“解民于倒懸，是本官的(de)職(zhi)責。這(zhe)個人參我不能收。”張(zhang)知縣擋住(zhu)林福根的(de)參盒。

退出縣衙，林福根去求師爺，把人參轉送給張知縣。

師爺說：“大(da)人估計你要把(ba)野山參作為謝(xie)禮(li)，所以(yi)早(zao)有吩咐，任何人不得(de)收，否則(ze)嚴懲(cheng)不貸。”

過了(le)一些(xie)時候，林福根帶著人參，第(di)二次(ci)拜訪張知(zhi)縣。

“此(ci)前多有得罪，還請大人原諒。”林福根說，“張大人兩袖清風(feng)，我十分佩服。既然大人不收謝禮(li)，我想把(ba)這(zhe)支人參賣給(gei)大人。不知大人是否賞臉？”

張知縣仰天大(da)笑：“這不(bu)叫趁人(ren)之危、強買(mai)強賣了(le)嗎？實話告(gao)訴(su)你，本來(lai)我還真(zhen)想采取點(dian)手段，把這支人(ren)參弄到手的。現在，發生了(le)這樣(yang)的事情，我是收(shou)也收(shou)不(bu)得(de)，買(mai)也買(mai)不(bu)得(de)呀！唉，算我與此參無緣。我們之間，從此不(bu)再談參！”

此后，林福根和(he)張知(zhi)縣互有來往，果真(zhen)不再談(tan)論(lun)人(ren)參(can)。

幾年之(zhi)后，張知縣任職期滿(man)，將要返鄉。林福根聽到消(xiao)息，特地到縣城為他(ta)送行。等他(ta)趕到縣城，人(ren)們告訴他(ta)，張知縣已經走了。

林福根(gen)站在通(tong)往(wang)直隸的官道上，向北遙望，淚流滿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