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原深處的直播間。

長白山(shan)(shan)森林腹地，小城撫松坐(zuo)落在山(shan)(shan)谷中，在這(zhe)里，可(ke)以望(wang)見終年積(ji)雪(xue)的(de)(de)主峰，遼闊的(de)(de)山(shan)(shan)體綿延不盡，成片樺樹與松林若(ruo)隱若(ruo)現，像雪(xue)山(shan)(shan)上附(fu)著(zhu)的(de)(de)一層灰(hui)霧(wu)。

每(mei)到冬季(ji)(ji)，撫松鎮就被(bei)漫天大(da)雪(xue)覆(fu)蓋，遠離小鎮的山坡(po)樺(hua)林(lin)里，積(ji)雪(xue)可達半米(mi)深，若有人(ren)通(tong)行(xing)，會沒過膝蓋。李天宇就是在這樣的季(ji)(ji)節潛入雪(xue)林(lin)，自行(xing)將長(chang)達七(qi)公里的光(guang)纜拉向長(chang)白山深處(chu)。

在(zai)(zai)(zai)積雪深厚的森林，李天宇住進(jin)一間小木屋，開始他的創舉。他用太陽能板生電(dian)，在(zai)(zai)(zai)透明(ming)的玻璃屋直播下雪，在(zai)(zai)(zai)地里(li)挖人參，在(zai)(zai)(zai)養殖(zhi)場割鹿茸，去收(shou)山民家(jia)里(li)的大(da)豆。

他連(lian)續(xu)數月住在這里，僅靠那(nei)根漫長的(de)(de)光纜跟外界聯系，將源(yuan)源(yuan)不斷的(de)(de)訂單送去鎮(zhen)上(shang)的(de)(de)打(da)包場，人參、鹿茸(rong)、大豆、林芝、驢肉被快遞(di)車運(yun)出深山，更多的(de)(de)收入和工作則回到這座森林小城。

撫(fu)松也有過(guo)它的(de)(de)繁盛年代，伐木業興起時，它的(de)(de)流動(dong)人(ren)口(kou)一度超過(guo)7萬，后(hou)來(lai)砍伐被禁(jin)，小城(cheng)(cheng)仿佛瞬間(jian)被掐斷強健(jian)的(de)(de)脈搏，重回冷清，常(chang)住人(ren)口(kou)跌到5千以下。如今，攪動(dong)雪(xue)林的(de)(de)激顫(zhan)又重回小城(cheng)(cheng)肌體，林中光纜所(suo)帶來(lai)的(de)(de)互聯網電流，正在讓沉寂已久的(de)(de)冰雪(xue)小城(cheng)(cheng)睜開睡眼。

7公里光纜，穿越無人區

離開撫松的(de)城鎮地帶，汽車一(yi)路向北行(xing)駛在(zai)積雪公路，隨即(ji)進入遼闊無(wu)際的(de)森(sen)林(lin)“無(wu)人區”，相隔(ge)很遠，才會出(chu)現一(yi)個荒(huang)寂村莊。

那(nei)根(gen)特別(bie)的(de)光纜(lan)就起自村舍，粗碩的(de)黑色(se)電(dian)纜(lan)從民房牽出，直(zhi)入森林(lin)，它(ta)穿越堆滿積雪的(de)松樹(shu)與樺樹(shu)梢，在半(ban)空中徑直(zhi)向山(shan)頂延伸(shen)，一眼望不到(dao)盡頭。

沿著(zhu)電纜方向，經歷(li)艱難(nan)跋涉，才能(neng)(neng)到達(da)李(li)天(tian)宇居住(zhu)的土屋。房(fang)間(jian)十來平(ping)米寬，窗戶由玻(bo)璃、紙殼(ke)、塑(su)料布(bu)混合糊成，墻壁和炕頭(tou)都是土做，角落里陳設簡單(dan)，一(yi)(yi)塊太陽能(neng)(neng)板，一(yi)(yi)條獵犬(quan)，一(yi)(yi)部手(shou)機，李(li)天(tian)宇一(yi)(yi)住(zhu)就是三個月。

電(dian)纜能給(gei)這(zhe)里帶來互聯網。每天清晨，李天宇便拿著鹿骨釬出(chu)門，跪在泥地(di)里直(zhi)播(bo)(bo)挖人(ren)參。“林中浪子”淘寶直(zhi)播(bo)(bo)間剛開時，他在荒山(shan)野嶺成(cheng)天對(dui)著手機自(zi)說自(zi)話，“感覺像個瘋子”。

李天宇和他的獵狗在雪林里。

李(li)天宇在(zai)長春讀大學，畢業后也在(zai)大城(cheng)市打拼過(guo)，后來回到家鄉撫松，做(zuo)了幾年婚禮˙主持，有活便(bian)西裝筆挺出去，閑的時間(jian)也多。孩子出生后壓力驟(zou)增，有了“不再只為(wei)自己(ji)而活”的感覺，他(ta)決定逼自己(ji)一把。

因為做(zuo)過婚(hun)禮主持，在(zai)(zai)鏡頭(tou)前(qian)(qian)找話說不是(shi)問題，貴(gui)在(zai)(zai)要堅持，只要達到一(yi)(yi)定時(shi)限，便能(neng)被“看(kan)到”。無聊(liao)時(shi)，他干(gan)脆在(zai)(zai)鏡頭(tou)前(qian)(qian)大聲唱歌，讓獵(lie)犬表演“叼盤(pan)”，實在(zai)(zai)沒話時(shi)，只能(neng)表演背(bei)誦婚(hun)禮主持詞(ci)，李天(tian)宇面對茫(mang)茫(mang)雪原，開始自顧(gu)自念叨：“一(yi)(yi)對新人正向我們緩緩走(zou)來……“

二(er)十多(duo)天后，森(sen)林里(li)曾傳過一(yi)聲慶賀的(de)吼(hou)叫，他(ta)看到手機界面(mian)突顯(xian)異常，直播(bo)間觀看人數快速躥升，堅(jian)持(chi)迎來轉機，他(ta)終(zhong)于被“發現”了，來自全國四面(mian)八方的(de)淘寶用戶，開始將目光聚焦在這片寂(ji)靜的(de)森(sen)林。

長白山腹地，冬季白雪茫茫。

當天(tian)晚上，李(li)天(tian)宇第一次(ci)下山，回家洗了個澡，暫(zan)時(shi)(shi)卸下些壓力(li)。往森林(lin)里拉電(dian)纜時(shi)(shi)，他(ta)(ta)請了親戚們幫忙，都是家里年老長輩，想著支持孩子(zi)事業，免費提供勞力(li)。長達數公里的(de)光纜異常沉重，全部卷起(qi)來，需要(yao)7個人同時(shi)(shi)抬，他(ta)(ta)們踩著半米深的(de)積雪往林(lin)子(zi)里走，中途有姥爺累得癱(tan)坐(zuo)，抓把(ba)雪就往嘴里塞，李(li)天(tian)宇看著心酸，始終記得這(zhe)一幕，發(fa)狠要(yao)把(ba)事情干(gan)成。

在山上，電(dian)都來自那塊太(tai)陽能板，主要供手(shou)機和(he)網絡(luo)設(she)備(bei)，即便陰天屋內光(guang)線昏暗，燈也不開(kai)，到了晚上更是(shi)伸手(shou)不見五指，黑暗里看手(shou)機屏幕刺眼，久了也是(shi)損傷。

還要面對孤獨，及恐懼。森林無人區，整個冬天，甚(shen)至整年都沒人經過，睡到深(shen)夜，屋外會(hui)傳來窸(xi)窸(xi)窣(su)窣(su)或者簌(su)簌(su)顫動的聲響，有(you)時他知道那是跑過林地的野鹿(lu)，更(geng)多時候完全分辨(bian)不清(qing)是什么東西(xi)。

李天宇居住的木屋。

真正的危險發(fa)生在工作時(shi)，直(zhi)播挖人(ren)參得跪在地(di)上(shang)，使鹿(lu)骨釬慢(man)慢(man)撬。東北有種野蜂(feng)會在地(di)里筑窩(wo)，野草一蓋，不易發(fa)現。李天宇便挖到過一窩(wo)，成群的野蜂(feng)從地(di)里轟飛而(er)出，在他(ta)身上(shang)扎(zha)到好幾處。

等蜂群散去，他起初并(bing)不在意，仍然(ran)開著淘寶工作。忽(hu)然(ran)有(you)粉絲(si)在屏幕留言，“你(ni)眼睛紅了，臉上都腫了。“李(li)天宇(yu)對著手機一(yi)看，再(zai)摸摸手腕(wan)上的包，心(xin)里一(yi)沉(chen)：壞(huai)了。

山上(shang)沒信號，離開土屋也(ye)沒網，走(zou)出信號區(qu)前，他(ta)給(gei)(gei)山下大(da)哥(ge)發了語音，對方隔幾天(tian)會(hui)給(gei)(gei)他(ta)送補(bu)給(gei)(gei)，也(ye)是現(xian)在(zai)唯(wei)一的希望。只(zhi)能(neng)(neng)獨(du)自(zi)步(bu)行(xing)下山，一路(lu)頭暈，一路(lu)扶著樹(shu)走(zou)，數公里(li)山路(lu)，不知(zhi)能(neng)(neng)否走(zou)到山下。所幸，大(da)約兩小時后，騎摩托(tuo)車上(shang)山的大(da)哥(ge)找到了他(ta)。

第一年結(jie)束時，那根長(chang)長(chang)的光纜已經(jing)讓這片冷寂的森林熱(re)鬧起來，李(li)天宇不(bu)再孤獨，每天都(dou)有(you)許多人在手(shou)機里(li)圍觀，人參全都(dou)賣(mai)了出去。妻子徐銘澤(ze)在家(jia)(jia)里(li)打包(bao)發貨，她已經(jing)有(you)些忙(mang)不(bu)過來，偶(ou)爾還把鄰(lin)居老(lao)人家(jia)(jia)喊來幫忙(mang)，也付些工錢，算是兼職，有(you)時家(jia)(jia)里(li)甚至(zhi)熱(re)鬧得像(xiang)請客吃(chi)席。

穿越雪林的網線，比普通網線厚許多。

而在此以外，長白山區(qu)的森(sen)林小鎮依然沉寂而封閉，冬季入夜以后，街上行人很少，民(min)居里燈光(guang)稀落，雪林邊緣的微(wei)弱熒光(guang)漸被黑暗吞沒(mei)，在更遠(yuan)的無(wu)人區(qu)，李天宇會直播到很晚，他中氣十(shi)足的播音腔傳入密林后，并不(bu)會有回(hui)響。

闖關東的后代們

對于這座森(sen)林(lin)小(xiao)城，并未很(hen)快(kuai)就接受那根過(guo)于漫長的光纜(lan)，它傳遞微弱的希望(wang)，也(ye)是惹來非議的禍源。

最初(chu)的(de)矛盾竟是爆發(fa)在(zai)小兩口之(zhi)間(jian)，長期蟄居在(zai)山里，不能見面，沒有(you)交流，難免(mian)引發(fa)齟齬甚至(zhi)誤解。在(zai)小鎮(zhen)上(shang)，徐銘澤每(mei)天忙于處理淘寶(bao)后(hou)臺訂(ding)單，打包發(fa)貨(huo)直到深(shen)夜，她跟丈夫的(de)交流很多都(dou)在(zai)直播間(jian)完(wan)成，她總要抽(chou)出些時間(jian)觀看回放。

有天夜里，她照樣(yang)打(da)開丈夫直(zhi)播間，卻(que)在(zai)留言(yan)互(hu)動里看(kan)出些(xie)異(yi)樣(yang)的端倪，觀眾總是讓他把鏡頭朝向炕上(shang)，還打(da)趣說(shuo)他“藏了(le)人“。李天宇確(que)實(shi)從(cong)未(wei)展(zhan)示炕上(shang)畫(hua)面。徐銘澤(ze)越想越疑，終于在(zai)一(yi)天深夜抱著孩(hai)子沖去山(shan)里，土屋門一(yi)開，只見丈夫清苦孑然住在(zai)這里。徐銘澤(ze)眼眶(kuang)涌出熱(re)淚，問起來她卻(que)只好說(shuo)：“想你了(le)。”

李天宇、徐銘澤夫婦。

圍繞這(zhe)根(gen)光(guang)纜產生(sheng)的(de)誤(wu)解(jie)，還來自(zi)身(shen)邊最(zui)親近(jin)的(de)人。徐銘(ming)澤父親曾(ceng)(ceng)在鎮(zhen)上開(kai)飯館，經歷小城曾(ceng)(ceng)經繁華那些年代，跟各式南來北往的(de)人打交道，也是見過(guo)世面的(de)人。即便如此，他最(zui)初也不理(li)解(jie)孩子們(men)的(de)行為，曾(ceng)(ceng)語重(zhong)心長(chang)說(shuo)：“你們(men)吶，還是得有點正事(shi)兒(er)。”他心里(li)沒(mei)說(shuo)的(de)話是：“他們(men)這(zhe)我咋看都(dou)像傳銷！”老人在最(zui)后兩(liang)個字(zi)加了重(zhong)音。

女兒卻(que)執意要借(jie)他的靈芝場練(lian)手(shou)，繼續往(wang)這里安了幾公里光纜，還在屋外搭起透明(ming)玻(bo)璃(li)直播間。老人(ren)雖(sui)沒反對，卻(que)只想(xiang)著，等他們(men)碰壁了，也就消停了。

在深山小鎮人眼里(li)，直播仍然是件端不上(shang)臺面(mian)的事情，它意味著(zhu)(zhu)某(mou)些(xie)灰色地帶，賣唱求打賞(shang)之類。每(mei)當家里(li)有(you)人來做客，老(lao)人總覺得臉上(shang)沒光，隔壁玻璃屋里(li)，女兒或是女婿正大吼著(zhu)(zhu)“叫賣“，聲音(yin)傳進屋子，說話也不方便。

而實際(ji)上(shang)(shang)(shang)，李天宇(yu)讓妻(qi)(qi)子徐銘澤上(shang)(shang)(shang)淘(tao)寶直(zhi)(zhi)播(bo)，也在(zai)遭(zao)受不少非議。在(zai)這之前，他(ta)獨自一人(ren)上(shang)(shang)(shang)山常住，就(jiu)已經(jing)有(you)閑言碎(sui)語流傳，“拋妻(qi)(qi)棄子”之類的(de)話時(shi)有(you)聽(ting)(ting)見。當他(ta)又讓妻(qi)(qi)子上(shang)(shang)(shang)直(zhi)(zhi)播(bo)“賣唱”，有(you)些話就(jiu)說(shuo)得更難聽(ting)(ting)。實際(ji)情況卻(que)是，李天宇(yu)發(fa)現妻(qi)(qi)子擁有(you)與生俱來的(de)親(qin)和力和表(biao)達力，直(zhi)(zhi)播(bo)效(xiao)果遠比他(ta)好。

徐銘澤、李天宇在雪地里做淘寶直播。

而另(ling)一(yi)邊，原本的(de)婚(hun)慶業務也(ye)(ye)幾乎斷了，當地人(ren)看(kan)來(lai)這也(ye)(ye)“正(zheng)常”，李(li)天宇成(cheng)為(wei)“可(ke)疑”的(de)人(ren)，那(nei)么喜(xi)慶的(de)場合(he)，請來(lai)這么一(yi)個人(ren)，難(nan)免都會不合(he)時(shi)宜(yi)。

面對新事物，保(bao)守封(feng)閉的(de)(de)(de)森林(lin)(lin)小城遠沒有做好(hao)擁(yong)抱(bao)的(de)(de)(de)準備，而最先向(xiang)互(hu)聯(lian)網(wang)敞開懷抱(bao)的(de)(de)(de)，竟然(ran)是森林(lin)(lin)深處更(geng)為古樸的(de)(de)(de)村落，小城的(de)(de)(de)互(hu)聯(lian)網(wang)躍進正從邊(bian)緣悄(qiao)然(ran)發軔。

是個(ge)很偶然(ran)(ran)的機會，李(li)天宇正沿著光纜下山，順便檢查線路。一(yi)個(ge)老(lao)人忽然(ran)(ran)出(chu)現(xian)在森(sen)林里，正不時彎腰(yao)把(ba)弄草叢。問起來才(cai)知(zhi)道，老(lao)太太是在找一(yi)種東(dong)北特(te)產榛(zhen)蘑。李(li)天宇卻靈機一(yi)動想到新點子。

他(ta)(ta)隨即跟老太(tai)太(tai)回村(cun)，當場(chang)(chang)收(shou)購她儲藏的(de)(de)榛蘑(mo)(mo)山貨(huo)，還讓(rang)她把村(cun)里其(qi)他(ta)(ta)老人也喊(han)來，有(you)的(de)(de)榛蘑(mo)(mo)他(ta)(ta)全都(dou)要了(le)，價格還比市(shi)場(chang)(chang)高。那(nei)是(shi)個(ge)略顯異樣的(de)(de)場(chang)(chang)面，村(cun)子空地上，一群(qun)老人圍(wei)著一個(ge)年輕人，其(qi)中很多竟(jing)是(shi)山東(dong)口音，他(ta)(ta)們(men)是(shi)闖關(guan)東(dong)后代(dai)，靠這片森林度過漫長的(de)(de)艱難(nan)歲月。

他們沒人在網(wang)上買過(guo)東西，少數幾位(wei)聽兒孫說起過(guo)淘寶(bao)，逢(feng)年過(guo)節收到的禮物是由郵遞員送過(guo)來。正是這群幾乎(hu)與世(shi)隔絕的老(lao)人，成(cheng)為小(xiao)鎮互聯網(wang)經濟的最(zui)早(zao)參與者(zhe)。

李天宇在當地農民家收購糧食。

往(wang)(wang)后(hou)一段時間，李天宇走遍附(fu)近森林村落，將從(cong)留守老人們手里收(shou)來(lai)的山貨、農產品發往(wang)(wang)大(da)江(jiang)南北(bei)。在以往(wang)(wang)，這些老人會(hui)把(ba)收(shou)來(lai)的山貨和(he)糧(liang)食(shi)拿去鎮(zhen)上，為了省路(lu)費，他(ta)們還會(hui)步(bu)行來(lai)回(hui)，偏(pian)遠的村子來(lai)回(hui)一趟(tang)要(yao)(yao)數小時，凌晨三(san)四點(dian)就要(yao)(yao)負重(zhong)出(chu)門(men)。

他們接受了這對行為特異(yi)的(de)年(nian)輕(qing)人，在林(lin)中(zhong)浪子的(de)直播間，每(mei)到熱鬧的(de)助農(nong)日(ri)，背后站著的(de)就是(shi)這片森林(lin)里眾(zhong)多樸實(shi)無華的(de)年(nian)邁勞動者。

那(nei)年春節，兩人一(yi)天沒(mei)(mei)休息(xi)，家(jia)人們(men)在暖氣房(fang)里涮火鍋、吃餃(jiao)子，他(ta)們(men)卻輪流去玻璃(li)小屋，淘寶店始(shi)終沒(mei)(mei)有“斷更“過。李天宇(yu)也(ye)找到(dao)岳父，夸了海口(kou)說：“明年靈芝全留著，我都(dou)能給你賣掉。這一(yi)年更早以前(qian)，他(ta)們(men)接到(dao)過一(yi)通(tong)神秘的電話，對方自稱是阿里小二，將幫(bang)助提升運營。他(ta)們(men)這時(shi)才意(yi)識(shi)到(dao)，不知不覺間，眼前(qian)的路已被走得很寬。

到城里去

撫松鎮上(shang)甚至沒有房產中介，要租房子尤(you)其是商(shang)用房，只能靠腿跑。

他們的淘寶生意原本放在(zai)90平的住宅里，即是(shi)庫房、打(da)包房，也在(zai)這里生活起居，隨著(zhu)電商業務擴(kuo)展，房間再容納不(bu)下，打(da)包發貨人多時，屋(wu)里連個轉身(shen)的空間都沒(mei)有。

徐銘澤(ze)背(bei)著孩子、騎著電動車出去，在鎮(zhen)上轉了(le)(le)一個(ge)來月，才終于(yu)找到合(he)適的(de)地方，一棟郊外的(de)二層(ceng)毛坯樓房，房主(zhu)計劃修(xiu)來等拆(chai)遷，不(bu)想，原本繁華的(de)城(cheng)鎮(zhen)卻驟然(ran)熄火，不(bu)再向外擴張，甚至向內收縮。他們還(huan)是毅(yi)然(ran)搬了(le)(le)進去，向城(cheng)鎮(zhen)進軍，簡單裝修(xiu)過水電，拿木板當門，窗戶用(yong)布(bu)和紙殼糊住，像(xiang)之前山上的(de)土(tu)屋。

當小鎮郊外廢棄多年的樓房(fang)重新亮起燈(deng)光，還不(bu)會有人(ren)意識到，它正在翻開新的一頁。

“林中浪子”正在雪天里直播。

徐銘澤(ze)親(qin)身(shen)經歷過(guo)95年左右的(de)(de)(de)繁盛(sheng)年代，在(zai)父親(qin)的(de)(de)(de)餐館里，她看到許(xu)多(duo)“南(nan)方人”來(lai)來(lai)往(wang)往(wang)，他(ta)們(men)(men)操著不同(tong)的(de)(de)(de)口音，江浙一帶的(de)(de)(de)尤其聽不懂。他(ta)們(men)(men)在(zai)油污(wu)沉積(ji)的(de)(de)(de)飯桌(zhuo)上高談闊論，大聲猜拳，張(zhang)口閉口就是上萬(wan)乃(nai)至幾十萬(wan)的(de)(de)(de)“大生意“。

人們坐著白氣噴(pen)薄的(de)綠皮(pi)火車(che)進入林海雪原，再登上汽(qi)車(che)長途跋涉(she)來到這里，參天蔽(bi)日松樹、樺樹，只有神(shen)秘(mi)的(de)放山(shan)人才挖得(de)到的(de)野山(shan)參，生長在森林深處的(de)馴養梅花鹿，這些都能(neng)被南方人變成(cheng)財富，成(cheng)群的(de)冒險者讓小(xiao)鎮流(liu)動人口一(yi)度達到7萬。

時代(dai)的轉軌聲在2000年(nian)左右敲響，林(lin)業保護大閘落下(xia)，小鎮的熱(re)鬧繁華隨即像失(shi)去電流(liu)般迅(xun)速消散(san)。徐銘澤(ze)記得(de)，那幾年(nian)父親飯館(guan)生意不好做，撐(cheng)不下(xia)去只好關閉，剩下(xia)一點本(ben)錢，換成森林(lin)里的一片靈芝(zhi)養殖場，磕磕絆絆撐(cheng)了二十年(nian)，東西壓價賣給商販，收入僅夠(gou)家用(yong)，從(cong)來沒有余力(li)擴展規模。

這也(ye)是小(xiao)鎮衰落后許多人的(de)共同命運(yun)，被從時代的(de)熱潮里拋擲出(chu)來，留點(dian)小(xiao)本錢，做些(xie)凋敝的(de)營(ying)生，勉(mian)強把(ba)日子(zi)撐下(xia)去(qu)。

徐銘澤(ze)的(de)遠房姥爺(ye)也(ye)是那個時代過來(lai)的(de)人，他盤下的(de)生計是一家鹿場，在撫松鎮(zhen)東(dong)北角(jiao)，所幸是，這(zhe)里(li)(li)有網(wang)，他們(men)來(lai)這(zhe)里(li)(li)做淘寶不用特(te)地(di)拉網(wang)線(xian)的(de)。小(xiao)兩口凌(ling)晨四點半(ban)就要起(qi)床，開車(che)來(lai)這(zhe)里(li)(li)做直播，整上午地(di)拍姥爺(ye)割鹿茸。

鹿場老人正在吹麻藥。

老人(ren)掌(zhang)握(wo)(wo)一門像武俠小說那樣的“暗器手藝(yi)”，割(ge)鹿(lu)茸時(shi)要先進(jin)(jin)行麻(ma)醉，使用吹管的力道剛(gang)(gang)剛(gang)(gang)好，將麻(ma)藥裝進(jin)(jin)一截鋼(gang)管，瞄準，吸(xi)氣(qi)猛吹，帶羽毛尾墜的麻(ma)藥針(zhen)便(bian)輕(qing)盈(ying)飛出，正中鹿(lu)身(shen)，手藝(yi)都是以前的老人(ren)傳下來，掌(zhang)握(wo)(wo)訣竅才(cai)吹得準。

剛把直播間搬(ban)進(jin)鹿場時，徐銘澤對(dui)這(zhe)里(li)衰(shuai)敗景(jing)象記憶(yi)尤深。房梁(liang)的木柱還是(shi)上世紀60年(nian)(nian)代砍(kan)伐，早已陳舊破損(sun)，經(jing)公(gong)鹿常年(nian)(nian)沖撞，原本半(ban)米的直徑，只剩(sheng)二十(shi)來厘米厚，勉強支撐房梁(liang)。

上世紀50年(nian)代，長白(bai)山狩獵(lie)封(feng)禁(jin)，最(zui)后一批獵(lie)人(ren)(ren)進山捕(bu)了(le)十(shi)幾頭梅(mei)花(hua)鹿(lu)，設立國營鹿(lu)場(chang)，市場(chang)化改造時傳到(dao)老人(ren)(ren)手里。吉林(lin)大(da)學(xue)的(de)研(yan)究團隊來看過的(de)，驚訝地(di)發現這群梅(mei)花(hua)鹿(lu)血(xue)統非常純正(zheng)，以為是已經滅絕的(de)品種。即便如此(ci)，鹿(lu)場(chang)仍經營艱難，甚(shen)至無力(li)更(geng)換快要脆斷的(de)房柱。

李天宇在鹿場。

年復(fu)一年，老(lao)人使用麻(ma)藥吹管后采集鹿(lu)茸，產量雖多(duo)，價(jia)格卻(que)被壓(ya)得很低，采購(gou)商總是選在(zai)收獲期末尾才打來電話，把價(jia)格再壓(ya)一壓(ya)。銷(xiao)量也(ye)不穩定，賣不掉的(de)自家泡酒(jiu)也(ye)用不完，存起來發了霉，也(ye)只能扔(reng)掉。

徐銘澤夫婦的(de)(de)(de)出現(xian)，讓小鎮的(de)(de)(de)這項養殖業迎來逆變。當年，兩(liang)百頭梅花鹿的(de)(de)(de)產量在(zai)“林(lin)中浪(lang)子”的(de)(de)(de)淘寶店迅速售罄，老人(ren)也終于(yu)有錢(qian)換掉(diao)那(nei)根快斷(duan)的(de)(de)(de)房柱，還增(zeng)加了15頭強壯的(de)(de)(de)公鹿，準備將鹿群擴(kuo)充到400頭。

他(ta)(ta)們(men)也(ye)實現(xian)了父親夸下的(de)海口。像鎮上的(de)其他(ta)(ta)地方，那片(pian)林芝養(yang)殖場(chang)也(ye)已經二十年沒(mei)有(you)修葺過(guo)，一座磚房(fang)生活，一座鐵皮(pi)屋養(yang)菌，野(ye)生動(dong)物是這片(pian)凋敝種植場(chang)的(de)常客，老鷹會襲擊雞群，狍子(zi)吃辣椒苗，黃鼠狼偷雞鴨，野(ye)豬四處亂拱(gong)。

老人(ren)也終(zhong)于不再覺得兒女們是“沒(mei)正事(shi)兒”，他(ta)用電商(shang)賺的(de)錢給(gei)種植場扎了新圍欄，屋里裝了地暖，地面也換成锃亮的(de)大瓷磚。他(ta)還愛顯(xian)擺起來(lai)，以前覺得孩子不務正業，出門不好提起，現在上(shang)街(jie)逢人(ren)就(jiu)“招商(shang)“：“家里有啥東西(xi)賣不掉的(de)，給(gei)孩子上(shang)網上(shang)試試。”

養殖場山前(qian)有兩(liang)個(ge)湖泊，每年冬季會有候鳥從西(xi)伯利(li)亞(ya)飛來(lai)越冬，徐銘澤(ze)從小看著它們長大，她想要這(zhe)些東西(xi)一直都在。

走得再遠，也不忘敬畏自然

2020年(nian)的冬天，撫(fu)松鎮依然大雪綿連，森林(lin)里積雪深厚，那些漫長的光纜依然穿梭在樹梢，接通密林(lin)深處的信息孤島。

已經年過(guo)六(liu)旬的岳(yue)父也(ye)學會逛淘寶，他家里的旋轉(zhuan)鞋(xie)柜(ju)、寬大的茶臺，都是自己上網淘回(hui)來(lai)。他也(ye)再(zai)不提傳銷的事兒(er)，有次(ci)進城(cheng)修(xiu)車，跟維修(xiu)小(xiao)伙提起(qi)女(nv)兒(er)徐銘澤(ze)，還打了(le)折扣。

小鎮社會氛圍正在(zai)互聯網影(ying)響下悄(qiao)然(ran)變遷。快到2020年底，“林中浪子”又(you)搬了一趟家(jia)，這次(ci)的(de)地(di)址不是在(zai)郊外(wai)邊緣地(di)帶，他們在(zai)主(zhu)干道邊租下三層(ceng)樓辦(ban)公，人員(yuan)擴展到數十人。

淘寶店背后公司，許多年輕人在這里工作。

李天宇也早已搬離(li)那間林(lin)中土屋，他的(de)辦(ban)公(gong)室寬闊敞亮(liang)，從窗(chuang)戶望出去，是(shi)(shi)一片肅穆冬景。有天上班，他推開辦(ban)公(gong)室門，卻發(fa)現辦(ban)公(gong)桌(zhuo)上多了(le)一盤驢(lv)肉，問(wen)才知道，原來(lai)是(shi)(shi)附近(jin)驢(lv)頭館(guan)送過來(lai)的(de)，說請李總(zong)嘗嘗，覺得合適也給捎(shao)到淘寶上賣賣。

找上門(men)來的(de)還(huan)有當地的(de)百合種植大(da)戶，人(ren)拎著上百種百合食品敲響了李(li)天(tian)宇辦公室(shi)大(da)門(men)。東北三寶，人(ren)參，鹿茸，烏(wu)拉(la)草，后一種東西他(ta)(ta)還(huan)從沒用過(guo)，烏(wu)拉(la)草可(ke)以(yi)做鞋墊，柔軟舒適還(huan)不臭腳。商(shang)家送的(de)烏(wu)拉(la)草鞋墊，李(li)天(tian)宇穿(chuan)上覺得“忒爽”，五天(tian)沒換(huan)鞋換(huan)襪，徐銘澤終于看不下去(qu)，開口奚落他(ta)(ta)：“好用是(shi)好用，頭兩(liang)天(tian)真沒味(wei)兒，你也不能(neng)楞造五天(tian)啊！”

整個小(xiao)城的物產(chan)，都在朝這家(jia)從(cong)密林(lin)中走(zou)出的淘寶(bao)店匯集，藍莓，平貝母，榛子(zi)，各種(zhong)農民種(zhong)的糧食。如今(jin)在撫松縣，已經(jing)有超過兩百名從(cong)業者(zhe)，這些淘寶(bao)、天貓店主(zhu)，或(huo)是像(xiang)林(lin)中浪子(zi)一樣野蠻生長起來(lai)，或(huo)是從(cong)林(lin)中浪子(zi)的培訓班走(zou)出去。

“林中浪子”的打包間。

走在小城街(jie)頭，隨便就能看到騎馳而過三輪快遞車，而在長途(tu)物流集(ji)中(zhong)地，不(bu)時就會(hui)有滿載的貨車轟鳴著起(qi)步。在林中(zhong)浪子的打包車間，人手(shou)不(bu)夠時，年過七旬的老太太也(ye)來幫忙(mang)。

對(dui)這座互聯網經濟開始勃興的森林小城里，人才短(duan)缺是繞不過的問題。李天宇卻并(bing)不悲觀，“既然我們是互聯網從業者，就有互聯網的辦法。”

跟(gen)小(xiao)城里的(de)其他同行一樣，林中浪子的(de)很多業務(wu)采(cai)取了某種遠程(cheng)模式，他的(de)會計顧問是(shi)遠在杭州(zhou)的(de)金融從業者，設計師在廣州(zhou)，而公司法務(wu)也由來自直播(bo)間的(de)律師粉絲幫忙。

用李天宇話說，他們(men)(men)正在向游擊隊(dui)轉向正規軍，2021年即將結束(shu)，林中(zhong)浪子(zi)已經(jing)成(cheng)為雙十一(yi)(yi)農民(min)主(zhu)播冠(guan)軍。憑著(zhu)這些指標和招牌，他們(men)(men)已經(jing)可以招到不少返鄉(xiang)年輕(qing)人，甚至有大專生愿意(yi)來做運營、當客(ke)服，招聘時，李天宇會接受他們(men)(men)的條件：就是來學習(xi)的，總有一(yi)(yi)天也會自己(ji)干。

孤軍奮戰，不(bu)如(ru)抱團取暖，李(li)天宇對此想(xiang)得很明白，2020年底，他(ta)在(zai)當地政府協(xie)助下，用了兩個月時間(jian)籌備(bei)起(qi)一個“電商協(xie)會(hui)(hui)”。如(ru)今，李(li)天宇仍會(hui)(hui)不(bu)時回到那座山(shan)中小屋(wu)，沿途檢查松(song)林間(jian)的(de)網線是否正常(chang)，他(ta)會(hui)(hui)想(xiang)起(qi)上(shang)山(shan)挖人參以前，他(ta)專(zhuan)門找過當地的(de)放山(shan)人“老(lao)把頭(tou)”拜師(shi)學藝。

那是(shi)(shi)一種從清代就傳(chuan)下來的(de)(de)手(shou)藝，彼時東(dong)北是(shi)(shi)“龍(long)興之地”，長白(bai)山(shan)的(de)(de)人參鹿(lu)(lu)茸(rong)，要(yao)(yao)有(you)令牌才可采(cai)(cai)集(ji)，由老(lao)(lao)把(ba)(ba)頭帶著上山(shan)，許多人冒(mao)險闖(chuang)關東(dong)，都(dou)(dou)是(shi)(shi)靠這門(men)手(shou)藝獲得生計(ji)。按(an)照過去規矩(ju)，請(qing)教老(lao)(lao)把(ba)(ba)頭要(yao)(yao)有(you)拜師，老(lao)(lao)人給李天(tian)宇勉了這道(dao)儀(yi)式(shi)，年(nian)輕人已不愛學，有(you)人傳(chuan)承就是(shi)(shi)萬(wan)幸。李天(tian)宇跟著老(lao)(lao)人上山(shan)，什么能(neng)(neng)采(cai)(cai)，什么不能(neng)(neng)采(cai)(cai)，都(dou)(dou)有(you)規矩(ju)，挖參一定(ding)要(yao)(yao)用鹿(lu)(lu)骨，教的(de)(de)都(dou)(dou)是(shi)(shi)人跟這片森(sen)林(lin)的(de)(de)關系，對自然的(de)(de)敬意。李天(tian)宇給了它新的(de)(de)意思。

（澎湃新聞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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